第47章 春蚕记

“它们要吐丝结茧了!”孙志强肯定地说。他找来一些干净的、手指粗细的干树枝,在鞋盒里交叉着搭了一个小小的架子。

果然,又过了两天,其中一条最肥硕的蚕爬上了树枝。它不再进食,昂着头,开始以一种奇特的、缓慢而规律的节奏左右摆动头部。吴普同屏住呼吸,连灯都不敢开,借着窗外朦胧的月光,看到一丝极其细亮、几乎难以察觉的银线,从蚕的头部下方牵引出来。它像一个沉默而专注的艺术家,以树枝为经纬,以自己的身体为梭子,开始编织一个包裹自己的、密不透风的牢笼,或者说,圣殿。

吐丝的过程缓慢而神秘。整整一夜,吴普同起来看了好几次。月光透过窗棂,静静地洒在书桌上。鞋盒里,那条蚕的身影在渐渐增厚的丝茧后面变得模糊不清,只有那细微的、仿佛永不停歇的“簌簌”声,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它不知疲倦地摆动着头部,一层又一层,将自己与外界彻底隔绝。吴普同看着那逐渐成形的、椭圆形的、洁白莹润的茧,心中涌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那是一种近乎悲壮的献祭,一种为了蜕变而心甘情愿的禁锢。他想起了周老师曾经在课堂上偶然提起的一个词——“作茧自缚”,当时只觉得是个贬义词,形容人自己困住自己。可此刻,看着这小小的生命如此专注、如此决绝地编织着自己的茧房,他忽然觉得,这或许并非愚蠢,而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

随后的几天,另外四条蚕也相继找到了自己的角落,开始吐丝结茧。鞋盒里安静下来,“沙沙”的啃食声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五个大小不一、但都洁白如玉的茧,静静地悬挂在树枝搭成的简易架子上,像五颗沉默的果实。

等待变得漫长而充满悬念。吴小梅每天都要问一遍:“哥,蚕宝宝在里面干嘛呢?什么时候出来?”吴家宝则总想用手指去戳那看起来软软的茧,每次都被吴普同严厉制止。

大约又过了十天左右的一个傍晚,吴普同正在灯下被一道几何辅助线折磨得焦头烂额。忽然,他听到鞋盒里传来极其轻微的“咔哒”声,像是什么东西破裂了。他心头一跳,连忙放下笔,凑过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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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其中一个茧的顶端,被顶开了一个小小的、不规则的破口!一个湿漉漉的、带着翅膀雏形的、形态怪异的生物正艰难地从那个破口中往外钻!它的身体是臃肿的、灰白色的,翅膀皱巴巴地黏在一起,头上顶着两根短短的触角,看起来既丑陋又脆弱。

“蛾子!”吴小梅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惊讶地小声叫道。

那蛾子挣扎着,用尽力气从狭窄的破口里完全挣脱出来,跌落在鞋盒底部的旧报纸上。它喘息着,湿漉漉的身体在空气中微微颤抖。渐渐地,它的翅膀开始舒展、变干、硬化。原本灰白臃肿的身体也收缩了一些,显露出清晰的形态。它不再丑陋,变成了一只真正的、体态丰盈的蚕蛾!翅膀是温和的米黄色,上面有着淡淡的、浅褐色的花纹,触角也变得细长而清晰。

吴普同和小梅屏住呼吸,看着这只新生的蛾子。它似乎有些茫然,在鞋盒底部笨拙地爬行了几步,然后,它找到了它的方向——书桌上那盏散发着温暖光芒的煤油灯!它开始扇动翅膀,朝着灯光的方向,跌跌撞撞地飞了起来!虽然飞得不高,也不稳,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但它扇动翅膀的姿态,带着一种新生的、不顾一切的执着。

“它要扑火!”吴小梅惊呼,带着一丝惊恐。

吴普同却看得入了神。他看着那只蛾子,一次又一次,笨拙而坚定地朝着灯光飞去,撞在灯罩上,跌落,再飞起……那不知疲倦、近乎悲壮的姿态,像一道微弱的闪电,骤然劈开了他因学业而混沌的脑海!他猛地想起了周建军老师曾经在讲评他一份考得极差的物理试卷时,用红笔在卷末写下的那行力透纸背的评语:

**“破茧成蝶,非一日之功;欲登高山,唯跬步可积。惧难而退,终困茧中;迎难而上,方见天光。望自省!”**

那严厉的字句,此刻却与眼前这只扑火的蛾子奇异地重叠在一起!蚕在黑暗中吐丝作茧,忍受漫长的禁锢,只为这最终一刻的挣脱与飞翔!哪怕这飞翔的目标是危险的灯火,它也义无反顾!这无关乎智慧,甚至无关乎结果,这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向光而生的巨大勇气!

吴普同怔怔地看着那只在灯罩上徒劳撞击的蛾子,又低头看了看鞋盒里另外四个依旧沉默的茧。一股强烈的、混杂着羞愧和激荡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他困在自己的“茧”里太久了——那个由对知识的畏惧、对困难的退缩、对未来的迷茫所编织成的茧!他一直在里面徒劳地挣扎、抱怨,却从未真正像这只蚕一样,用尽全力去啃食知识的“桑叶”,去经历痛苦的“蜕皮”,去义无反顾地吐丝作茧,只为最终那一刻的破茧而出!

窗外的春风带着杨树林新叶的清香,轻轻拂动着窗帘。书桌上,煤油灯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少年骤然变得清亮的眼眸,也映照着那只仍在执着扑向光明的、新生的蚕蛾。鞋盒里,另外几个茧依旧沉默,但吴普同知道,破茧的时刻,就在不久的将来。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这春夜的清冽和那只蛾子带来的勇气一同吸入肺腑,重新拿起了桌上的笔,目光投向那道尚未解开的几何题。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的“沙沙”声,竟与当初蚕啃食桑叶的声响,有了一丝奇妙的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