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胖抬起头,目光快速地从娟子脸上掠过,又垂下眼帘,盯着桌上的菜,声音依旧不高:“就那样吧。每天就是那些事,配药,打针,量体温,写记录。卫生院病人不多,不算太忙。”他顿了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下去,最后还是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对象也在卫生院,是护士,柳林镇上的。处得还行。”
这话一出,桌面上出现了短暂的寂静。吴普同看到娟子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但她脸上依旧维持着笑容,只是那笑容变得有些僵硬,她低下头,轻轻“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王小军似乎没察觉到这微妙的气氛,或者说故意忽略了,他哈哈一笑,打着圆场:“行啊二胖!对象都找好了!还是同事,知根知底,挺好挺好!啥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
张二胖含糊地应了一声:“还早,还早。”便不再多言。这个话题就这样被匆匆带过,却在每个人心里都投下了一小片阴影,尤其是在娟子和张二胖之间,那道无形的鸿沟似乎又加深了几分。
然后轮到娟子。她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抬起头,脸上重新挂上得体的微笑:“我啊,还在师范念书呢,今年夏天就毕业了。现在正忙着准备毕业分配的事,希望能分个好点的学校。”她的语气带着学生特有的、对未来既憧憬又忐忑的意味。
“师范好啊,以后当老师,人类灵魂工程师!”王小军捧场道,“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还有寒暑假!”
“是啊,”娟子笑了笑,笑容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就是现在工作也不好分配,竞争挺激烈的。不像你们,都安定下来了。”她这话像是感慨,目光不经意地又扫过张二胖。
最后是吴普同。他简单地说了说大学的情况,课程很多,知识更深奥,期末压力很大,未来可能还要考研或者找专业对口的工作,路还很长。他的描述里,充满了对未知的探索和学业的压力,与王小军的踏实稳定、张二胖的按部就班、娟子的即将定岗,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顿午饭,就在这样一种复杂的气氛中进行着。表面上,大家推杯换盏,回忆往昔,笑语不断。但深入交流时,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彼此生活在不同轨道上运行所带来的疏离感。王小军关心的是工资、技术和工厂福利;张二胖沉浸在自己小镇医务工作者和即将建立的小家庭生活中;娟子焦虑着毕业分配和那个显然已经无法挽回的旧日情愫;吴普同则面对着浩瀚的知识海洋和不确定的学术未来。他们关心的事情、思考问题的角度、甚至使用的语言,都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差异。
童年的共同记忆像一条曾经宽阔的河流,滋养过他们的情谊。但如今,时间这条无情的分支,已将他们带向了不同的河道,有的湍急,有的平缓,有的甚至可能已经干涸。虽然彼此还能望见对方的身影,但河岸的距离,却在不知不觉中,越拉越远。
饭后,又坐着喝了会儿茶,闲聊了一阵,但话题始终无法再像开始时那样热络和自然。看看时间不早,娟子率先起身告辞,说她还要去亲戚家一趟。张二胖也紧接着站起来,说卫生院下午还有点事。王小军和吴普同将他们送到门口。
看着张二胖和娟子一前一后、隔着一段距离默默走远的背影,王小军挠了挠头,对吴普同叹了口气:“唉,感觉……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吴普同默默地点了点头,望着冬日阳光下空旷的村路,心里也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怅惘。这次新年聚会,像一面镜子,清晰地照见了成长带来的变化和现实施加的距离。他知道,有些东西,就像这融化的积雪,一旦消逝,便再也无法恢复到原来的模样了。他们依然是同村,是故人,但那条曾经紧密联结彼此的纽带,正在现实的拉扯下,不可避免地变得松弛。新年伊始,万象更新,但他们几个人的人生路径,却已然分岔,向着不同的方向,延伸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