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卖脚婆

那我成了什么?卖脚婆的帮凶?不,我甚至比卖脚婆更可恶!她至少是明码标价,而我,是在利用别人的绝望!

“什么办法?”小翠带着哭腔追问。

我沉默了。雨水冰冷地拍打在我身上,却比不上我内心的寒冷。

良久,我嘶哑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摩擦的砂纸:“……没什么。我……我弄错了。你……快回去吧,雨大。”

失望重新笼罩了她,她低下头,哭声更压抑了。

我没有再停留,用尽全身力气,调转方向,疯狂地向着砖窑爬去。雨水和泥泞糊了我一身一脸,我不管不顾,只想离那个地方远点,离那个差点做出不可饶恕之事的自己远点。

回到砖窑,我瘫在角落里,像一条离水的鱼,大口喘息。恐惧和后怕攫住了我。不是因为差点违背条件,而是因为我差点就跨过了那条做人的底线。

我抬起手,看着自己苍白、开始有些僵硬的手指。那第三个条件,像一道无法解除的枷锁。我不去害人,这诅咒就会永远跟着我,直到我彻底变成一具冰冷的、只能在黑暗中爬行的活尸。我去害人,我就永远失去了为人的资格,灵魂将坠入比这砖窑更黑暗的深渊。

无解。

这就是卖脚婆契约的真正面目。它给你一时的希望,然后用永恒的绝望来偿还。

就在我万念俱灰,意识在冰冷和黑暗中逐渐模糊的时候,我身下的一块松动的砖石,被我无意识地蹭开了。

砖石下面,不是泥土,而是……一个粗糙的、被油布包裹着的东西。

我愣了一下,一种莫名的预感让我伸手将那东西掏了出来。油布已经腐朽,一碰就碎。里面露出来的,是一本页面发黄、脆弱的线装册子,还有几块早已失去光泽的、暗沉沉的银元。

借着从窑口缝隙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夜光(这光已让我眼睛刺痛),我勉强看清了册子封面上的字——那是一种很古老的字体,但我依稀能辨认出:《河工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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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工?我猛地想起,老人们确实说过,很多年前,我们这里发过大水,朝廷派过河工来治水,后来好像有些河工就失踪了……

我颤抖着,小心翼翼地翻开册子。里面的字迹潦草,很多地方被水渍晕染,模糊不清。但我还是断断续续地,读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内容:

“……同治三年,夏,大水……堤坝危殆,王工头言,需祭河神……以‘稳脚’镇之……”

“……所谓‘稳脚’,乃寻八字合水之人,以秘法取其足,埋于堤坝关键之处,以其魂灵永固河基……残忍至极,吾等不从……”

“……王工头暗中行事,诱骗流民……今夜又见其与一灰衣老妪密语,老妪索要‘脚’……疑非善类……”

“……事发矣!王工头竟欲取小六子足!吾等阻拦,混乱中,堤坝垮塌……吾被卷入暗流,侥幸抓住一浮木,漂流至此废窑藏身……然王工头与那老妪,皆不见踪影……恐已化厉鬼……”

“……吾命不久矣,留此札记,警示后人……切莫信那‘卖脚’之言,此乃邪法,非是交易,实为诅咒……得银者,身渐僵冷,非人非鬼,终成那老妪之伥鬼,为其寻替身……除非……”

字迹在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页被大片暗褐色的、疑似干涸血迹的东西污染,再也看不清一个字。

我捧着这本札记,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卖脚婆,根本不是什么传说里的精怪!她很可能就是当年那个与河工头勾结、施展邪术的灰衣老妪!或者是那场灾难中诞生的更恐怖的东西!所谓的“卖脚”,根本就是一个恶毒的诅咒循环!用活人的脚和魂魄作为代价,换取暂时的利益,而得到钱的人,会在非人的痛苦中逐渐异化,最终变成替她寻找下一个受害者的“伥鬼”!

那三个条件,“永不回头”是斩断退路,“午夜后不见光”是束缚行动,“替我再找一双脚”,就是让这诅咒一代代传递下去!

而我,林小五,就是这诅咒链条上,新的一环。

巨大的愤怒和一种奇异的解脱感同时涌上心头。愤怒于这诅咒的恶毒与欺骗,解脱于我终于知道了真相,知道了自己变成了什么。

我不是在做一个交易,我是在一步步变成卖脚婆的奴隶!

札记的最后,“除非”两个字,像黑暗中唯一的一点火星。

除非什么?破解的方法是什么?!

我发疯似的翻动着札记,抠着那团干涸的血迹,希望能再找到一点线索。可是,什么都没有。岁月的侵蚀和那场灾难,掩埋了最后的希望。

我瘫坐在那里,望着窑口外那片永恒的黑暗。

知道了真相,反而更加绝望。因为我明白了,这诅咒几乎无解。要么害人,延续这罪恶;要么,自己在这冰冷和黑暗中,彻底沉沦。

时间一点点流逝,我的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僵硬。我感觉自己的思维也开始变得迟缓,那种对“温暖”本能的渴望,再次升起,而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我知道,我撑不了多久了。要么,在下一个夜晚,我会失去理智,爬出去寻找一个“替身”;要么,就在这砖窑里,彻底变成一具冰冷的、不会思考的躯壳。

不。

我不能。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挪到砖窑的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当年河工遗落的、早已锈蚀不堪的工具。我捡起一根一头磨得有些尖锐的铁钎。

我看着自己那双已经完全没有知觉、皮肤呈现出一种死灰色的小腿断口。

卖脚婆要的是“脚”。

如果……没有脚可以给她“传递”了呢?

如果,我连这具作为“伥鬼”的躯壳,都彻底毁掉呢?

这个念头疯狂而决绝。

我不知道这有没有用。札记里没有写。这可能只是我彻底的毁灭,无法终结诅咒,也无法解脱灵魂。

但,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不伤害别人,又能对那恶毒诅咒做出最后反抗的方式。

我握紧了那根冰冷的铁钎。锈迹硌着我的手,那触感如此真实。

爹,对不起,小五可能……不能再回去看您了。您要好好活着。

我抬起头,望向窑口外那片虚无的黑暗,用尽生平最后的力气,发出一声嘶哑的、不似人声的咆哮:

“卖——脚——婆——!你的契约……老子不伺候了!”

然后,我举起铁钎,对着自己那早已冰冷、麻木的胸膛,用尽全力,刺了下去。

没有预想中的剧痛。

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冷的贯穿感。

仿佛我刺穿的,不是血肉,而是一块早已冻结的泥土。

意识在迅速抽离。

在最后陷入永恒黑暗的前一瞬,我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遥远、又充满怨毒的尖啸,来自那片乱葬岗的方向。同时,怀中被油布包裹的银元,和那本《河工札记》,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然后,在我模糊的视野里,它们像是风化的沙雕,悄然碎裂,化作一撮细微的、带着腥味的尘埃,从我的指缝间溜走,消散在砖窑浓重的黑暗里。

风声,雨声,哭泣声,都远了。

只有一片冰冷的、永恒的寂静,缓缓合拢。

本章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