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哭了,泪水滚烫,却驱不散身上的寒意。值得吗?我用一双脚,换了爹的命。应该是值得的吧……
王大叔很快请来了镇上最好的郎中,抓来了最贵的药。我在草垛里躲了整整一天,听着屋里传来爹喝药的声音,听着他咳嗽似乎减轻了一些,听着郎中对我爹说“好好调理,命能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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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帮忙照料爹的邻居大婶给我塞了两个冰冷的窝头。她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和疑惑,但什么也没多问。我狼吞虎咽地吃下,感觉那点粮食下肚,却丝毫暖不了我这冰冷的身体。
夜幕终于再次降临。
黑暗成了我的保护色。我按照第二个条件,在午夜降临前,必须找到新的、绝对黑暗的藏身之处。我凭着记忆和手臂的力量,拖着失去双脚的双腿,艰难地向村尾那个早已废弃的、据说闹鬼的砖窑爬去。那里阴暗,潮湿,常年不见阳光,正是我现在需要的。
爬进砖窑深处,确认这里足够黑暗安全后,我才敢停下来喘息。
直到这时,在绝对的寂静和黑暗中,我才真正开始审视自己。
我撩起裤管,伸手去摸。小腿以下是光秃秃的,断口处皮肤光滑得不可思议,像是被打磨过的石头,而且一片冰凉,没有任何知觉。我用力掐了一把,不疼,只有一种奇怪的、隔着厚棉絮般的麻木感。
我没有流血,没有伤口,甚至……不觉得疼痛。
但这才是最可怕的。
我还是林小五吗?
我抱着膝盖,蜷缩在砖窑冰冷的角落里,那第三个条件,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我的心口——“替我再找一双脚来”。
我……要去害谁?
我蜷缩在砖窑深处,黑暗像浓稠的墨汁包裹着我,唯有怀中那几块冰冷的银元硌着我的胸口,提醒着我这场交易的真实与残酷。爹的命算是吊住了,郎中的话隔着草垛传来,是我这些天里唯一的慰藉。可这慰藉,是用我的双脚,和我这逐渐变得不像人的身子换来的。
白天,我像一具真正的尸体,僵卧在砖窑最阴暗的角落,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一丝动静引来外人,更怕那逐渐变得刺眼的天光。第二个条件——“午夜之后,双目不见天光与人火”——像一道铁箍,死死勒着我的生存空间。偶尔有野狗在窑口逡巡,冲着里面狂吠,它们似乎嗅到了我身上不属于活物的气息。我只能屏息凝神,直到它们呜咽着离开。
夜晚成了我唯一能“活动”的时间。我用破布缠住手肘和膝盖,像条蜕皮的蛇,艰难地爬出砖窑,在村外的野地里寻找能果腹的东西。生吃田鼠,嚼食苦涩的草根,喝洼地里浑浊的积水。我的味觉似乎在退化,吃这些东西时,感觉不到太多的滋味,只有一种维持这具躯壳运转的本能。
更可怕的是身体的变化。那失去双脚的断口处,始终是一片冰凉的平滑,像是上好的冷玉,没有脉搏,没有温度。而且,这种冰冷正缓慢地、固执地向上蔓延。我的小腿开始变得僵硬、麻木,触碰上去,感觉像是在摸一截枯木。我甚至开始害怕触碰自己。
而那个第三个条件,像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我的理智。
“替我再找一双脚来。”
卖脚婆那沙哑的声音,总在我最疲惫、最松懈的时候,幽幽地在我耳边响起。有时是风声,有时是野草的摩擦声,有时,就只是我脑海里的幻听。
找一双脚?找谁的脚?隔壁家那个总给我塞窝头的大婶?还是曾经帮我爹请郎中的王大叔?或者是村里那些光着脚丫跑、笑声清脆的孩童?
不!我做不到!
每当这个念头浮现,我就恶心得浑身发抖,用头撞击着砖窑冰冷的内壁,直到额角破裂,流出的血也是冰冷的,粘稠的,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那不像活人的血。
可我身体里的寒意越来越重。对“温暖”的渴望,像野火一样烧灼着我冰冷的内脏。我开始不由自主地、在深夜里爬到村边,躲在阴影里,窥视那些亮着灯火的窗户。我看到窗户纸上映出的人影,看到他们围着桌子吃饭,看到孩子在母亲怀里嬉闹……那种鲜活的生命力,像针一样刺着我早已麻木的神经。
我渴望靠近,渴望那灯火传来的、想象中的暖意。但每一次靠近,那光芒都让我眼睛刺痛,皮肤像是要被灼伤,第二个条件化作无形的鞭子,将我抽回黑暗。
我成了一个被困在阴阳缝隙里的怪物。渴望活人的温暖,却又被规则束缚在黑暗里;拥有人类的意识,身体却在不可逆转地变得冰冷、僵硬。
有一次,我爬过村口的小溪,冰凉的溪水浸透了我的裤管。借着微弱的星光,我看到水中自己的倒影——一张苍白浮肿的脸,眼窝深陷,瞳孔在黑暗中泛着一种不自然的、微弱的绿光。我吓得猛地向后缩,搅乱了水中的影子。
那不是我!那绝不是我林小五!
绝望像沼泽,我越挣扎,陷得越深。我知道,再这样下去,我要么彻底变成一个没有理智、只凭本能行事的怪物,去完成那第三个条件;要么,就在这无尽的寒冷和黑暗中,彻底“僵死”过去。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双重折磨逼疯的时候,一个雨夜,事情出现了转机。
那晚的雨很大,哗啦啦的,掩盖了一切声响。我像往常一样,在村外的林子里爬行,寻找能吃的东西。雨水浇在我身上,那寒意似乎能穿透皮肉,直接冻僵我的骨髓。我冷得瑟瑟发抖,感觉自己快要散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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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声。
循着声音,我爬到一个土地庙的破旧屋檐下。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身影,看衣着是个年轻姑娘,浑身湿透,肩膀不住地耸动。
是村东头李木匠家的闺女,小翠。我认得她。她怎么会在这里?还哭得这么伤心?
我本能地想躲开,活人的气息让我既渴望又恐惧。但她的哭声里充满了绝望,那种感觉,太熟悉了,就像当初蹲在门槛上的我。
鬼使神差地,我停在几步外的黑暗里,哑着嗓子,尽量不吓到她:“你……你怎么了?”
小翠吓得猛地抬头,看到阴影里模糊的我,更是惊恐地往后缩。
“谁?!你是谁?!”
“别怕……”我艰难地组织着语言,雨水顺着我的头发流进眼睛,又冷又涩,“我……我是路过。你哭什么?家里……出事了?”
或许是黑暗和雨声掩盖了我声音里的异样,也或许是她真的太需要倾诉了。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她爹,李木匠,进山砍柴摔断了腿,伤势很重,需要一种长在悬崖边的珍贵草药才能接上,否则腿就保不住了。郎中说,那草药极难采摘,而且价格昂贵,她家根本负担不起。
“我……我没办法了……真的没办法了……”她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轰隆!
她的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脑海里炸开。
没办法了……等着救命……
这情景,何其相似!
一个疯狂的、黑暗的念头,如同藤蔓般瞬间缠绕了我的心脏。第三个条件……卖脚婆……一双脚……
眼前就有一双“合适”的脚!一个濒临绝望的人!一个需要“救命钱”的人!
只要我把卖脚婆的“交易”告诉她,指引她去那片乱葬岗……我就能解脱了!这该死的诅咒就能转移到她身上!我就能……就能重新活在阳光下吗?不,条件里没这么说。但至少,我能摆脱这必须害人的煎熬!
我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冰冷的身体里似乎窜起一股邪火。诱惑像毒蛇,吐着信子,在我耳边低语。
说吧……告诉她……就像当初卖脚婆找到你一样……这是她的命……也是你的运……
我张开了嘴,那股带着腥气的、非人的寒意似乎要冲破我的喉咙。
“我知道……一个办法……”
小翠停止了哭泣,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带着一丝希冀望向我这边。
就在我要说出“卖脚婆”三个字的瞬间,我看到了她的眼睛。那双年轻的眼睛里,充满了对父亲安危的担忧,对未来的恐惧,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熟悉的绝望。
就像我爹躺在炕上时,我的眼神。
我猛地闭上了嘴,那股冲到喉咙口的寒意被硬生生咽了回去,化作一阵剧烈的、无声的干呕。
我在干什么?
我要把曾经施加在我身上的痛苦和诅咒,原封不动地,转嫁给另一个同样绝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