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供销社的破瓦上,像有人在头顶撒豆子。
张野摸黑拧亮应急灯,暖黄光晕里,七张被雨淋湿的脸渐渐显形——捡纸壳的王伯裤脚沾着泥,收废品的李婶怀里还揣着半袋塑料瓶,最边上的小哑巴攥着块擦汗的蓝布,指节发白。
投影仪的光束刺破霉味,墙上投出一行歪扭的字:权力如何制造顺从?张野弯腰调试机器时,后颈被穿堂风灌得发凉。
三个月前他还在夜校教孩子们背乘法表,现在却要对着拾荒者讲这个。
就像驯兽。王伯突然开口,沙哑的声音撞在霉墙上。
他枯瘦的手扒着膝盖,指甲缝里嵌着煤渣,我儿子在县城培训班当讲师,上周回家说,现在要学不说真话的艺术
光束猛地晃了晃。
张野的指尖抵在投影仪开关上,能摸到塑料壳下发烫的电路。
三个月前那个卖烤红薯的大爷也说过类似的话,当时他蹲在路灯下记笔记,被联防队抓了个正着。
现在这老头的眼睛里浮着层雾,像口晒了三十年的老井。
他说,领导教他们把工资拖欠阶段性收益调整强拆空间优化工程王伯咳嗽起来,佝偻的背像张弓,我问他真话去哪了,他说真话要烂在肚子里,才是对组织忠诚。
李婶的塑料瓶在怀里窸窣作响。
小哑巴突然扯张野的衣角,用蓝布在腿上比划出的手势——他去年被城管收走了收废品的三轮车,当时他们说那是市容整顿必要措施。
张野喉咙发紧。
他想起云岭县图书馆里,小宋拍的那些哲学书批注,谁定义了正常?的字迹还在眼前晃。
他蹲下来,和王伯平视:您儿子每天带饭去培训班吧?
王伯愣住,浑浊的眼珠动了动。
把您刚才的话,写在饭勺底下。张野从背包里摸出半支铅笔,塞进王伯掌心,用最普通的字,就说爸等你说句真话他的声音轻得像雨丝,他要是愿意把饭勺翻过来,那本书就算传到下一站了。
阁楼突然暗了一瞬——应急灯的电快耗尽了。
李婶摸出个打火机打着,跳动的火苗里,王伯的手在发抖。
铅笔尖抵着掌心,压出个白印子,最后重重落在自己手背上,一笔一画:爸等你说句真话。
雨势渐大时,张野的手机在裤袋里震动。
他摸出来,屏幕上是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快递已到青州大学404。
林枫盯着桌上的快递盒,手指在封口胶上停顿了三秒。
盒子是最普通的牛皮纸,寄件人栏空着,邮戳是云岭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