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深处,木箱后,蜷着一个人——伪军制服,少尉衔,左手攥着一只撕破的儿童帽,右手握着南部十四年式手枪,枪口正对着沈清墨胸口。
“别动。”少尉声音嘶哑,带着鲁地口音,像被砂纸磨过。
沈清墨停住,双手微举,目光却掠过对方肩头,落在木箱缝隙——那里,露出一角黄缎,是故宫龙椅靠垫的绣面。
他心底迅速算了一笔账:龙椅靠垫,清雍正年间,一级甲;孩子帽子,粗布,染靛蓝,不值钱;可孩子帽子若被伪军带走,明日天津港“科研班”的案卷里就会多一条“试验品”——不值钱的命,便永远不值钱。
于是他笑了,月牙疤跟着弯起,像一弯将满的月突然碎出缺口。
“你要什么?”他问。
“车、孩子、货,全留下。”少尉喘了口气,“我放你一条生路。”
“生路?”沈清墨侧耳,听见车外铜铃声渐远,心底稍定,声音却放得更低,“我怕你——走不完。”
话音未落,他左肩突然一沉,像被夜色压弯——“哧!”
少尉手腕绽开一道细红,手枪“当啷”落地。
沈清墨顺势俯身,左掌劈向对方颈侧,少尉连哼都没哼,便软倒在孩子帽旁。
他拾起枪,退出弹匣,随手抛进木箱缝隙,像扔掉一块废铁。
随后弯腰,把少尉制服剥下,团成一团,塞进装“忍冬雾”残渣的空药箱——箱盖合拢,锁扣“咔哒”一声,像给某个无名坟冢钉了钉。
做完这一切,他抬眼,看见车厢外,妹妹正抱着最小的孩子,孩子睁着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沈清墨伸手,在孩子发顶揉了揉,掌心沾到草屑与月光,凉而软。
“走吧,”他说,“回家。”
鹰风筝在西北方向低空盘旋,铜铃声响在风里,像一条看不见的绳,牵着三十六个孩子,也牵着旧京最后的体面。
沈清禾走在最前,藤箱已空,却背得比来时更沉——箱里装着孩子们脱下的破鞋,鞋底沾着煤渣、血渍与泪,她要带它们出城,让每一寸苦难都有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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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砚舟殿后,折扇半开,扇面墨梅被月光洗得发亮,像一面小小的旗,旗上却沾着敌人的指印。
他每走十步,便暗中折断一根路边枯枝,断口朝外——那是留给后续兄弟的记号:“此路可行,勿疑。”
走到第三处记号时,他忽然停步,侧耳——风里,传来另一种铃声:沉闷,杂乱,带着铁与犬的喘息——日军追兵,已至。
沈清禾也听见了,她抬手,孩子们立刻蹲进半人高的枯草,像一群受惊的鹌鹑。
铜铃骤停,鹰风筝失去牵引,被风卷得更高,在夜空里翻了个身,竟直直朝追兵方向飘去。
苏砚舟低骂一句,折扇“啪”地合拢,扇骨刃片弹出,他反手扣住,像扣住最后一枚筹码。
沈清墨却笑了,月牙疤在月光下闪出冷白。